隆冬季节,大雪纷飞,一片白茫茫的世界。云梦山峰早已覆上皑皑的白雪,由于气候严寒,山中飞鸟都已绝迹,可是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,峰上却出现了两条细小的人影。
那两条人影自峰上走了下来,才看清是一男一女两个幼龄童子,面前的女童晃着两根辫子,噘着小嘴,步子走得很快。
后面的男童紧紧跟在身后,脸上却现出惶急之色。
两人来到一块坪中,那女童将步子一停,生气似的说道:“都是你这叫化子多事,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出来练什么武?哼!只知道在师父面前讨好,真不要脸!”
那男孩睑上肌肉一阵抽搐,呐呐的道:“师……师妹,这是师父的意思啊!”
那女童啐了一日,道:“什么师父意思?哼!假若他去年不把你这个野孩子从山下找来,这么冷的天他老人家才不会叫我出来练武呢!”
那男童一听,两眼之中忽然含满了泪水,心中一阵悲伤,晶莹的泪珠已流了下来。那女童见他流泪,反而高兴的道:“没用的东西,动不动就只知道哭,谁个叫你没爹娘呢?嘻嘻,一个叫化子也配做我的师兄?我才不理你呢!”
那男童听了更加伤心、突然返身向山峰奔去。
那女童一见大喜,心想:让你回去吧!我自己到这里练一回,等会师父问起来,我也好有个交待。
看来她年纪不过七八岁,但她却人小鬼大,机灵无比。想过之后,便在雪地之中使开拳脚,呼呼疾转起来。
她练了一会,估量那男童一定已回去在挨师父的骂了,才兴致冲冲的向山峰奔去。
原来这个峰上建了一间茅舍,由于是在山拗深处,外面虽是风雪满天,茅舍里面却不太寒冷。
那女童奔了进去,只见早先的男童跪在地上,一个五十开外的半百老者严肃地望着他,见女童迸来,忙道:“玲儿你回来得正好,可是你师兄今天怕冷不愿练武!”
那女童嘻嘻笑道:“是呀!他说今天太冷,不要练了。但玲儿却练了一趟‘百花拳’,因为没人对招,所以玲儿才回来!”
那半百老者一听,不由冷冷的道:“定远,你一向很听话,为什么今天偷起懒来?”
那叫定远的孩子眼里噙着泪水,原来他回来之时并没把刚才师妹骂他的话对师父说出,却只推说今天太冷,怕冻坏师妹,哪知师妹现在反而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推,他本想把事实真象说出,但他知道师父脾气甚坏,说出来师妹一定会受一顿重责,想了一想,终于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。
那老者脸色一变,骂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,天冷就不练武,真亏我对你一番心血!”
那女童忙插嘴道:“师父,他这样不听话,不如明天就将他赶下山去,还是让他去做叫化子讨饭!”
那男童本是袒护女童,一切责任自己承受,谁知女童心地这样坏,此刻竟当着师父面说出这种话!
他究竟是个孩子,加之幼小孤零,天性极强又极脆弱,再也忍不住压在心中的怨气,突然哇地哭出声来。
那老者怔了一怔,突然睁目大喝道:“定远,快说实话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那叫定远的孩子伤心之极,伏在地下只是痛哭,老者的目光落在那女童脸上,忽然如有所悟,老者怒喝道:“原来又是你欺侮师兄!”
走上前去,举手“啪啪”打了两记耳光,他在愤怒之下出手,这两记耳光打得甚重,那女童一声尖叫,身子一个踉跄,满嘴都是鲜血。
跪在地下的定远,见师妹挨打,哀声大叫道:“师父!师父!别打师妹了,一切都是徒儿的错!”
那老者颇受感动,望着那女童,恨恨的道:“你看看师兄待你如何?不想你心地这样坏,处处欺侮他!”
那女童掩面而泣,她嘴里没有说话,只是心中却在打转,暗想每一次都是师父打我骂我,哼!我总有一天会叫你回不来。
那老者自地下将定远拉了起来,柔声道:“好孩子,你受委屈了,开春以后我就打发她下山回梅庄去,我东方赫绝不教这种徒弟!”
定远泣声求道:“不!师父一定也要教师妹,她……她待我很好!”
东方赫拂然道:“她这样对你,你还替她求情么?”
定远哀声道:“师妹比弟子年幼,弟子应该让她一些!”
东方赫一听,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,暗想张定远这孩子性子倔强,心地却极善良,我把这身技艺传给他,正是庆幸得人,只是梅玲心地狭窄,偏生心眼又多,害人主意也多,长大后行走江胡,不知会害多少人?
原来东方赫乃是当代侠隐,在江湖上有百花剑客之号,十年前行道江湖之际,一夜间连败天南二十四名高手,因而声名大著,但他终究看出江湖乃是非之地,恩怨仇杀连结不已,因而才归隐到云梦山来。
东方赫心中十分激动,转脸对梅玲道:“你师兄这样对你,以后若再欺侮他,小心我打烂你的嘴巴!”
梅玲哪里还敢说话,只是这样一来,她心中反而越加恨张定远了。
狂风大雪一直持续了五六天,天空终于放晴了,正午时分,张定远和梅玲用过了午餐,两人各提着宝剑走了出来。
定远走在前面,梅玲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憎恨不已,她,心中忽然一动,暗想今天不管怎样,我都得叫他不能再回来。
两人走到日前那块坪中,定远将身子一停说道:“师妹,今日天气晴朗,我们练一回剑,然后到山上玩玩好么?”
梅玲咬了咬牙,说道:“好吧,一切都随便你!”
定远哪知他心怀不轨,把宝剑抖了两抖,道:“那么师妹先发招吧,我们今天练十招得啦!”
梅玲心想:你是什么东西?也配叫我练十招,她心这样想,却不形诸到外面来,手腕一振,连句话也懒得说,出手攻了一剑。
定远微“噫”了一声,敢情他已发觉师妹这一剑并不是平常的喂招剑式,连忙一退,惊声道:“师妹,你怎么先不从第一招开始?”
梅玲不加理睬,接着又是两招开来,敢情这两剑都是百花剑法中的杀招,定远虽知化解,只因事起突然,他吃惊之下,几乎忘记出剑去迎,被迫退了两步。
他大声道:“师妹!师妹……”
梅玲哼了一声,如影随形欺了上去,剑花错落,陡然间又连攻了三招。
定远大惊,连忙出手一封,“呛”地一声,两柄宝剑都一起落在雪地中。
定远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师妹你怎么认真起来了?”
梅玲本想趁此机会将定远杀死,怎耐定远剑术造诣深厚,一剑挡她三剑,两人宝剑都掉在雪地中。
她羞愤之下,又怕定远去向师父说出实情,于是哼了一声,直向山下奔去。
定远呆了一呆,紧随着追了上去。
他一边追一边不住地大叫着师妹,悔玲理也不理,转眼到了山口,定远快步跟了土去,说道:“师妹别生气,刚才都是我不好!”
梅玲哼了一声,沿着山口小径走去,她只顾往前面走,不防山势越来越陡峭,行不到三丈,眼下竟是一座深达千丈的悬崖。
她呆了一下,定远刚好追了上来,惶然道:“师妹又忘记师父的话啦,他老人家不准我们到这里来!”
梅玲心中忽然一动,暗想是了,师父常说这“云梦之雾”升起的时候,不久会弥漫整个山头,使人看不清路,不知不觉会跌下谷底去,我用剑杀不死他,现在可是大好机会。
她脑中一转之际,故意说道:“现在我不是来了么?也不见得有什么危险,你来看看,谷底有云雾多么美丽啊!”
定远怎么样也想不到师妹已对自己起了歹念,他走上去伸头一望,但见谷底云雾阵阵涌起,刹时弥漫整个山头,不由惊叫道:“不好!这是‘云梦之雾’来了!”
话刚说完,忽听梅玲一声冷笑,错愕之间,突觉身后被一股强力一推,稳不住身形,直向谷底落去。
定远身子坠下刹那之间,他脑中还十分清楚,他现在才知师妹练剑之时,脸上露出的凶狞之相,自己对她那样好,不想到头来她仍想害自己的性命!
他又想起自己自幼死了父母,替人家牧羊,后来由于受不了主人的毒打,才偷偷跑出来沦为一个要饭乞丐。
有一天,一个老人见他可怜,把他收容上山来,不想这个狠毒的师妹处处欺负自己,唉……
他想着,想着,由于身子飞坠而下,只觉脑中一阵晕眩,刹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……。
不知隔了多久,定远从昏迷中醒了过来,他动了一动,但党全身痛入骨髓,禁不住“唷”的叫了一声。
他游目四顾,但见眼前情景大异,原来他坠下山谷的时候还是一片冰冷白雪,现在这里却暖和得多了。这里绿草如茵,林木苍翠,桃红李白,独眼却是万紫千红,他怀疑自己已死,这里可能是阴司地府?
他轻轻叫了两声自己的名字,“张定远”三个字入耳是那么清晰,他愕然出了一会神,心想难道我还没有死呀?
他用手敲了敲自己脑壳,触手之下竟十分疼痛,这才知道自己果真没有死去,挣扎着爬了起来,身上虽痛,但因他现在觉得肚中甚是饥饿,是故仍强忍痛楚向前走去。
他原是想走到前面去寻一户人家讨碗饭充饥,那知走了好一会,前路渺渺,触眼竟是一片高大的森林。
他长长叹了口气,暗想难道我就这样饿死么?
要知他天性倔强,越是不可能的事,越要去试试,当下忍着痛苦,一拐一拐向林中走去。
林中古树参天,定远跨了进去,忽觉眼前一片迷茫,四周都是迷蒙蒙的白雾,宛若玉带似的盘绕林间。
他吃了一惊,想退出林去,哪知回头一望,烟雾已然升起,退路已经看不清了。
他暗暗想道:我被师妹推下山谷之时,谷底云雾方自升起,此谷四处皆春,惟独这片树林来得古怪,山上的雾想必是从这片树林升上去的,我若再往前走,只怕会迷失路途,到明天都走不出去。
定远心念转动之间,便向来路退回。
谁知他走了两步,林中树木反而更加错综复杂,退路已不知何处?他吃惊之下,不加考虑直向前面走去。
走不多远,但见烟雾之中,处处都是累累的白骨,饶是他胆子再大,到此境地,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。
他定了定神,暗想这是什么地方?那来的这么多死人?
树林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,他估量外面正是太阳当空,但是林中却连一点阳光都没有,他骇然回顾,摹见前面有一幢巨大的黑影耸立着,他登时被吓得退了一步。
久久一会,那巨大的黑影一动也没有动,他才看清那是一幢很大的房子,竟是他生平所见最大的建筑。
刹那之间,他不禁为之呆住了。
定远真不敢相信在这种地方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出现,他肚子正在饥饿,便不顾一切地走了过去。
到了近处,才看清这房子建筑得十分巍峨,两扇铁环大门,白玉似的石阶,两边各铸了一只威猛无比的雄狮,外貌极象一座宫殿,只是见不到一个人影。
他心中暗暗称奇,心想这么大的房子怎会没有人住,他乃孩童心情,被好奇心所驱使,便走到门口,叫道:“里面有没有人?请给我一碗饭吃吧?”
一声叫出,大门仍然关得紧紧的,也没有人回答。
他微微怔了一下,便又叫了一声,仍不见有人回答,心中更加奇怪,便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,谁知那两扇铁环大门忽然“呀”的应手而开。
定远吓了一跳,忙不迭地向后退去。
待他神智稍醒,睁目看时,只见里面气派堂皇,却就没见一个人影,他暗暗吸了口气,又慢慢走了上去。
他低沉地叫了一句:“里面有没有人?请给我碗饭吃!”
定远叫出之后,只听一阵“嗡嗡”声音在房子里面响起,他知道那是自己发出的回声,心想难道里面真的没有人吗?
他心念转动之间,便大胆地走了进去。
那知他进门不久,忽听“砰”的一声,两扇铁环大门竟然自动关上,眼前光线也骤然为之一黑。
定远大吃一惊,连忙奔到门口,用力摇着那两扇大门,饶是他用尽力气,也休想摇得动分毫。
大他为惊恐的紧紧用身背贴着两扇大门,骇然回顾,但觉眼前一处漆黑,什么也看不到,他年纪幼小,初初碰到这种惊恐场面,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全身抖索不已,连动也不敢动一下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房于里面仍然没有一点响动,他的心神才定了下来,轻轻的一步一步往前面走。
走了一会,敢情这偌大的房子里真个没有人住,定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,黑暗之中也不辨方向,有路就走,他只顾向前摸索,隐然间他感到地下的道路似乎甚多,心中奇怪不已。
在不知不觉中他已走了三四间大殿,鬼使神差般将他带到一座花园面前,他的眼睛也骤然为之一亮。
定远大喜过望,睁目一望,只见花园前面有条小径,他现在再也不敢回到那黑漆漆的大殿中去,甚至连回头也不敢望一眼,穿过面前的花园,三步两步直向那条小径走去。
小径极长,两旁浓荫夹道,他长长吁了口气,心中感到无比的舒服,恨不得一下就走到尽头。
前行之中,定远听到右面有阵潺潺水声传出,他敢情又饿又渴,便循着水的响声向右转,走不多久,眼前现出一座荷池。
他连忙俯下身去吸了几口地水,入口冰凉,顿觉身上劳累恢复不少,抬头一望,忽见右侧角落现出一片房舍。
他心中一动,暗想那里总该有人家了?
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,眼前又是一座房子,只不过这座园子比方才的要小了许多,入门之后便是一座子横在面前。这房子很小,看来只有一间厅堂,定远一望,似见房中隐隐坐了一个白发皤然的老者,他大喜过望,心想这下总被我找着有人住的地方了。
定远忙走了过去,颤声道:“老公公,我饿啦,请给我一碗饭吃吧!”
他叫了一句,那老人并没回答,正想再叫,只见那老人坐在那里两眼垂闭,脸上微见苍白,不知是什么念头突然使得定远叹了口气,喃喃的道:“唉!这位老公公也真可怜,好象也很久没吃饭了!”
那老人嘴唇动了一动,看样子他根本没有说什么,但定远的耳边却十分清晰的听到两句话:“孩子,你心地真好。”
定远呆了一呆,四处一望,再也不见有其他的人出现,心想这真怪事,是谁和我说话啊!
忖思之际,忽见那老人缓缓睁开眼睛,两眼有如日中太阳似的光芒灼人,刹那间,脸孔也变得红润了。
定远见了这种情景,顿时面无人色,他从不曾见过一个脸色苍白的人,转眼之间会变得通红,他惊住了,想往后退,谁知两条腿子竟不听话。那老人柔声道:“孩子,我可是唬着你了?”定远颤抖着声音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公公,你是人还……还是……鬼?”那老人笑了笑,道:“傻孩子,你听过鬼能说话么?”
定远“哦”了一声,天真的道:“对对,鬼是不能说话的,那么公公是人啦!”
那老人见定远天真的神情,不由高兴的笑了,竟也学起孩子腔调道:“对对,公公自然是人了!”
定远大喜过望,说道:“公公,我饿了,您有没有饭给我一碗?”
那老人忽然叹道:“好孩子,你到这里来,难道就是为了一碗饭么?”
定远连忙摇摇头道:“不不,我是被师妹推下山谷的。”
那老人神色大动,双目炯炯落在定远身上,心想天下数百高手想由“迷林”进入“迷宫”盗走我的“血剑”,非但目的没有达到,反而一个一个死在迷林中成了孤魂野鬼。这孩子不但禀赋奇佳,而且福缘深厚,竟能乱扑乱撞走到我这里,看来我三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可以报了。
老人久久不语,定远以为自己做错了事,不该到这里来,不由颤声道:“公公,你可是不喜欢我来么?”
老人摇了摇手,说道:“不!公公最喜欢你来,好孩子,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
定远听老人喜欢他来,心中才安定下来,当下应道:“不知道,我是乱来的。”
老人叹了口气,说道:“告诉你,这里是‘迷宫’禁地,数十年来,江湖上许多顶尖高手想从迷林进入,他们不但没有办到,反而一个个死在林子里,你进来之时,总看到有许多人骨头了?”
定远一听,不由伸出了舌头,半晌都缩不进去。
老人接口又道:“迷林已经这样难走,迷宫之中更加困难啦,走错一步,尸骨不存,好孩子,你若只为了一碗饭来此地,那不是辜负了这番奇缘吗?”
这一番话定远听了似懂非懂,他茫然出了一会神,问道:“公公,那些死的人为什么也到这里呢?”
老人笑了一笑,反手一招,突然红光大起,定远睁目看时,只见红光伸缩之间,老人手上握着一把血红宝剑,两指一弹,响起一阵龙吟似的轻啸之声,显然是把无价之宝的神兵利器。
定远年纪虽小,但他用剑已有些火候,见了这等情形,脸上登时露出啧啧钦羡之色。
老人观察人微,见状笑道:“孩子,连你也知道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物,他们就更不必说,此剑固然可贵,更可贵的还是在‘迷剑十二式’,习之有成,我敢夸说天下难找对手!”
定远肃容道:“那么公公的本领是天下第一啦!”
老人颓然的道:“公公不行了,你看看这个!”
说罢,揭起了衣装,定远一望,看见老人双腿齐膝而断,怪不得他坐在那里没有挪动?他天性忠厚,见状十分同情的道:“唉!想不到公公比我还可怜?”
老人神情大见激动,说道:“好孩子,从今天起,你不可怜,公公也不可怜了!”定远怔了一怔,道:“是啊!从今天起,我替公公煮饭吃,你老人家不能动,我喂公公吃,我也不想出去了!”那老人大笑道:“真是个好孩子,公公若要你煮饭,喂饭,公公还能活到现在吗?”
定远又是一怔,刹那之间,他想起眼前的公公比自己还要可怜,暗想公公双腿已断,一定是被坏人害的,我要替他报仇!他脸色转变不定,但却慢慢现出激愤之色。
那老人是何许人也?定远的心意他哪有看不出的道理?口中连赞“好孩子”不已,接口道:“难得!难得!心地忠厚,人又聪明,不想我三十年后还能得到这么一个资质奇佳的传人。”
他说到这里,几乎不定定远插话,突然恨声道:“哼!天煞剑客,十年之后就有你看的了!”
定远茫然望着他神采飞扬的脸色,突然福至心灵,“噗通”跪在地下,颤声道:“公公,远儿一定替你老人家报仇!”
那老人巍巍说道:“这个仇你报得了的,好孩子,从今天起,你在这里陪公么十年,公公也陪你十年!”
定远恭恭敬敬应了一声,他心中激动万分,那老人心中也激动万分。
定远眼中充满泪珠,抬起头来,但见老人眼中也隐泛泪光,真个是天缘巧合,老人哭了。定远也哭了。
第 二 章 蓝衫少年
十年人世几番新,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隆冬季节。
暮色苍茫之中,一骑黄骠骏马缓缓地驰过了辽阔原野。
那马是那么健壮不凡,可是马上的人脸孔却十分削瘦焦黄,穿了一身蓝布衣裳,看来真和大病初愈的人一样。
他的年龄不大,看来只有十七八岁,他反复但又低沉的念着“别时容易见时难”这句诗词,却向原野尽头驰来。原野的尽头是一片起伏的丘陵,丘陵下面散布着十数户人家,那少年十分迟滞的望了前面一家大大的庄院一眼,微带感慨的叹道:“师父已离开云梦山,我相信梅玲一定会回到梅庄来,只是十年人世变化太大,我不知还能见着她吗?”
夜幕低垂,天空中仍在飘着瑞雪,那少年催动着坐骑,当他快要接近那庄子的时候,突然庄内弹出一条矮捷的人影。
这人四顾张望了一下,便向一处暗解隐去。
这时那少年已驰近庄子,勒住坐骑,只见他抬头见房中一片漆黑,不由怔了一下,但他仍然跳下马来。
刚才闪出的人影果见少年停在门口,但觉心中一紧,忖道:“嘿!他真的不走了!”
就在他拿不定主意自己该不该现身出去的时候,那蓝衫少年已回过头来,朝他笑了一笑,说道:“天寒地冻,在下乃赶路之人,请问兄台,贵府可否借宿一宵?”
他说话之时,兀自流露出亲切的笑容,只是那隐在暗中的人一听,登时为之大大的吃了一惊!
要知他刚才闪身隐藏之时,蓝衫少年还在二十丈之外,尤其天色已暗,不意蓝衫少年仍能一丝不爽的看了出来,那么来人目力之佳,真个举世罕见!
敢情此地今夜还有什么事,房中戒备森严,蓝衫少年打从原野那头出现之际,房中气氛也骤然为之紧张起来。
暗中那人怔神之间,又是一条人影自房中弹出,眨眼之间,一把亮晶晶的宝剑已架住蓝衫少年身背,喝道:“哼!你是什么人?”
星月之下看得分明,持剑这人丰神俊朗,眉宇之间更透出勃勃英气,身手之快,也为江湖中不可多见的人物。
早先闪伏在暗中那人一见,不由暗暗喝了声彩,心想常天俊真不愧百花剑客东方赫的传人,就凭这份身手,已可跻身武林高手而无愧。
那蓝衫少年呆了一下,他好象在思索常天俊这一剑的来路,就他记忆所及,当自己被师妹推下悬岩之时,师父还没有这么一个弟子。
他怔神之间,几乎忘记去答常天俊的话。
常天俊冷冷的道:“快说,你究意想做什么?”
那蓝衫少年如梦方醒,但他却淡然应道:“在下方才已把话说明,兄台这样做,岂是待客之道!”
常天俊怒声道:“在常某面前你还敢故作姿态,嘿!想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
那蓝衫少年心中暗想,假若此人真是师父关门弟子,算来应是我的师弟,武功还算过得去,只是为人未免太过自负些。
常天俊见那蓝衫少年久久不答,不由勃然大怒,手腕一紧,宝剑忽又刺近三分。“常大侠,你的宝剑为什么又不刺过来?”
话虽这样说,但是他心中却想,只要你宝剑再刺近半分,我便一掌将你宝剑拍掉,也好替师父训训你的傲气。
他说过之后,在马背上一拍,哺哺的道:“黄马哟,我要向人家借宿去啦,你自己去找宿处吧!”
那马好象十分懂得人意,一声嘶叫,直向雪地中驰去。
他的动作奇特,好象就在这家庄子住定了一样,常天俊呆了一呆,一时之间,握在手中的宝剑不知该不该刺过去?
这当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,要知常天俊正是百花剑客东方赫的传人,为人机智绝伦,他出道不及一年,便已声名大震,曾在一夜之间连败长江中游一十二名武林高手,不想今夜碰到这种场面;
暗中那人见此情影,忙闪了出来,说道:“常大侠,此人有点古怪!”
他这话真是多余,常天俊若不觉得来人有点古怪,只怕他老早已动手了。
说这话人是个中年汉子,那蓝衫少年焦黄的脸孔上毫无表情,只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,却不说话。就在这时,大门“呀”的一声打开了,蓝衫少年只觉眼前一亮,但见一个美丽少女走了出来。
黑夜中她的两眼有如明灯,一闪一闪的向这边望来,全身劲装,背上插了一把宝剑,问道:“天俊,客人究竟是什么来意?闹了半天都还没问清楚吗?”
那蓝衫少年只觉全身一震,情不自禁的吁了口长气,心想事隔十年,她一点也没有变,唉!
刹那之间,他脑中千回百转,要知他此来本是想出一下十年前被他狠毒师妹推下深谷那口冤气,说来奇怪,此刻他见着人了,竟又狠不起那种心!
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转,不待常天俊答话,抢先道:“在下因贪赶路程,错过宿头,不知府上能否借宿一宵?”
常天俊大喝道:“梅师姊,千万不可听他胡说!”
那中年汉子也道:“是啊!这人来路有点古怪……”
那少女冷冷的道:“天俊,你把剑收回去,那魔头不会用男子做帮凶的。”
说话之时,又对蓝衫少年道:“敝庄本极好客,只是今晚有事,若将贵客留下,恐有许多不便!”
那蓝衫少年躬身道:“姑娘说那里话来,在下乃外地路过之人,加之天色晚,委实难以再行,敢情借宿一宵,明早即行就是。”
那少女见他执意要住下,也不便推辞,说道:“既是客人不嫌弃,那么请进吧!”
常天俊大叫道:“梅师姊千不可!”
那少女挥了挥手,常天俊只得把剑收了回去,那中年汉子走了过去,轻声道:“梅玲姑娘,令尊才遭不幸,你怎么就这般疏忽?”
梅玲幽声道:“顾不了许多啦!”
说罢,举手揖客。
那蓝衫少年也不客气,随着她向前走去,只是他心中在想这十年不见,看来梅玲的性子改得多了。
他随着众人进了大门,一眼望见院中停了一副棺木,不觉心头一震,暗想莫非梅老庄主仙逝了?
他心中有这种疑念,但却没有说出口来,进了大厅,一盏桐油孤灯,正中燃了三炷香,烟雾镣绕,触眼一副凄惨景象。
蓝衫少年暗暗吸了口气,刹那之间,他脑中已有了打算,他暗暗忖道:“唉!念在恩师教养之恩,我不和她计较了,只不知她家来的对头是谁?竟连梅老庄主也不敌而亡?”
梅玲将他让进厅中,那中年汉子仍出外守望,常天俊炯炯的目光望之蓝衫少年,心想此人脸孔焦黄,好象大病初愈的人,纵是那魔头一伙,看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?
梅玲说道:“本庄遭遇不幸,家中下人都已遣散,不知客人可曾用过晚膳?”
蓝衫少年心中微微一动,说道:“远行之人,剩汤茶饭也一样可以充饥。”
梅玲笑道:“如是简慢了!”
说罢,自个儿走了进去。
常天俊望着蓝衫少年,心想此人一副强住强吃的样子,若不是梅师姊不愿多事,我真想一剑将他杀死!
没有多久一会,梅玲将饭菜送了出来,蓝衫少年道了一声谢,便自狼吞虎咽起来。
常天俊看了极不顺眼,招了招手,将梅玲唤了出去,轻声道:“梅师姊,你怎么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么优待?”
梅玲感叹道:“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,你该知道师姊十年前做错了一件事,直到如今尚悔恨不已。”
两人说话的声音虽极细微,但那蓝衫少年仍听得一清二楚,尤其是梅玲的话,令他大有感慨。
常天俊道:“师姊说的可是张定远师兄?一死百休,不提也罢!”
蓝衫少年暗暗哼了一声,心想好狠的心啊!
梅玲悠悠说道:“我对不起他,但愿他能活在世上,接受我的道歉!”
常天俊正待答话,忽听“咚咚”一响,两人赶忙奔了进去,只见蓝衫少年的饭碗已掉在地下,打个粉碎。
梅玲微惊道:“客人怎啦?”
蓝衫少年吃吃的道:“在下想起方才进来之时,看见一副棺木,心中仍有余悸,故而放心不下,不意打坏了姑娘家什”
一边说,一边慌忙去拾起碎碗。
常天俊不屑的道:“没用的东西!”
梅玲瞟了他一眼,说道:“这里有我收拾,你带客人安歇去吧!”
常天俊神情傲然的朝那蓝衫少年一挥手,带他到一间偏房之中,话也懒得说,便自走了出去。
那蓝衫少年并不生气,谢了又谢,望着常天俊跨出房门,禁不住心中只是冷笑。
梅玲见常天俊出来,悄声道:“他睡了么?”
常天俊满不在乎的道:“大敌当前,师姊毫不耽心,怎么只顾虑这个小人?”
梅玲正色道:“不然,我看此人步履沉稳,定非闲常人物?”
常天俊冷笑道:“师姊看错人了,此人一脸病容,只怕连缚鸡之力都没有?他步履虽然沉稳,也不过是大病初愈的象征啊!”
梅玲轻轻嘘了一声,道:“轻声,别让客人听见了!”
常天俊更是纵声大笑,他不但不把那蓝衫少年放在眼下,就是他师姊说的话,更不在他心目中。
那蓝衫少年虽然躺在房中,但是两人的话都瞒不过他,他暗自笑了一笑,心想我此来本是找梅玲出十年前的怨气只是常天俊这么一说,我今夜倒得在他们面前露一下本领了。
时间慢慢过去,门外朔风仍紧,雪花漫天盖地而下,大地早象死去一般沉寂。
初更时分,常天俊、梅玲,还有那中年汉子,三人各守住庄院一角,严肃的望着远处的来路。
蓦然之间,突听远处响起一阵鸾铃之声。
梅玲脸色大变,叫道:“天俊,那魔头来了!”
常天俊神情也为之一变,叫道:“罗兄,千万不要忘记咱们合击的阵式!”
那中年汉子在一角应道:“在下理会得!”
话声不落,那鸾铃之声已到临近,隐约之间还夹杂着有凄凉的玉箫之声,叫人夜半听来,当真有种世纪末日的感觉。
暗中三人脸色俱为之一紧,就在这时,一声冰冷笑声自原野响起,一条人影已迅捷掠到屋脊之上。
借着白雪的反光一看,来人竟也是个美丽的少女,她长发披肩,面容娇美无比,掠上屋顶之后,又呜呜吹了一阵,才出口,喝道:“梅家贱人、常天俊,你们还不出来受死?”
她话声刚落,突见一条人影自房角弹起,不由“噫”了一声,道:“哦!原来又加了一个帮手?你是何人?”
那人冷冷的道:“区区罗辉汉是也!”
那女子冷笑道:“你可是华山一字剑么?不想也来送死!”
罗辉汉大喝道:“不见得!你杀了梅老庄主,对他后人也不放过,哼哼!只怕人谋不如天算!”
那女子不屑的道:“梅武雄十年前屠我一家满门,有道是血债血还,难道本姑娘还不该报这个仇?”
说罢,突然飞扑面下,玉腕一伸,直向罗辉汉天灵盖击至!
一条人影暴弹而出,大喝道:“尚妙香慢来!我常天俊在此!”
举剑一隔,尚妙香冷冷一笑,半空之中一个盘身,玉箫分成两路袭了下来。
常天俊和罗辉汉同时一闪,容得尚妙香即将落下地来之际,两把宝剑有如两条蛟龙似的交剪而出。
两人这一招正是待机而发,剑式又狠又快,剑花错落之中,已将尚妙香紧紧裹住。
尚妙香猛然吸了口真气,娇躯突又升高少许,玉箫一横,直点两人“命门大穴”!
这一招当真快到毫巅,常天俊和罗辉汉剑尖落处,顿觉失了重心,身子一倾,尚妙香的箫招刚好点至!